一碗种子做成的腊八粥
文
晓雪（长轩岭）
腊日烟光薄，郊园晓望空。
岁登通腊祭，酒熟醵村翁。
积雪连长陌，枯桑起大风。
村村闻赛鼓，又了一年中。
岁末腊月，数九寒天，薄暮疏钟。天气阴晦着，几分萧瑟，几丝伤感，几缕落寞。在四季的轮回中，一直害怕和厌恶着隆冬，每当寒冷来袭，恨不能销声匿迹。这种感觉，打着少年时代饥寒的烙印，无关生活的变迁，历经岁月的沉淀，有增无减。因而每每到了腊月，总是有一些别样的感觉，有一种凛冽之外的情愫。
我的家乡位于黄陂蔡店之北较远的一个山村，冬季漫长而寒冷。麻古石风化剥蚀而成的沙土地，贫瘠荒凉，父母虽辛苦劳作，依然缺吃少穿，断粮差菜。一年之中，大半年都要苦度饥荒。只有在春秋时节，因有瓜菜补充，方得温饱。
春天的白花菜，山菜，棉桃，牛骨头菜，黄荆叶……夏天的南瓜，红薯叶……秋天的萝卜樱子，葛根，蕨根……都能掺和在米面里，对付饥肠的蠕动。可是，在万物凋敝的漫漫长冬，没有了野菜和瓜果的填补，缺顿少餐便成常态，忍饥受冻亦是自然。
不知道那个时候学校的义务劳动怎么那么多？学生天天参加稀奇古怪的劳动。常见的是在学校周围的山野捡石头。因为年少体弱，常常两人抬一yuan箕小石头或用绳子套住一块大点的石头，再用扁担抬回去。
旷野苍茫荒凉，因觅食不着而在头顶盘旋的老鸹“呱——呱——”的嘶叫声阴鸷而带着戾气，增添了几分恐惧和阴森。北风呼啸着直往破旧的薄薄的空心棉袄里钻，冻得人全身瑟瑟发抖。小手红肿僵硬，脚趾头都失去了知觉。那种寒冷透心蚀骨，终生难忘。
可是，不完成三趟的捡石头任务是不能回家的。常常去田边放水沟里找大块平整的石头，一般每个田埂的缺口处总会有一块或大或小的石头（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那是农人用来捉缺拦水的石头）。经过一个冬天的拾抬，石头堆积成山，足以垒一段院墙。学校的院墙，就是这样垒砌而成。
犹记得那样一个虽有太阳，却依然天寒地冻的傍晚，在外面捡了半天石头，拖着沉重的脚步，饥肠辘辘走在回家的路上，又累又饿又困，每一步都要使出浑身力气，好不容易能望见自家屋顶上的袅袅炊烟，多么渴望饱餐一顿热乎乎的饭菜啊！
但我明白这是奢望——家里几乎断粮了，别说有饭吃，就是汤饭，面籽羹能热热的喝上一碗也难。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”，不知道妈妈有什么办法能喂饱嗷嗷叫的一家人？想到这里，小小的人儿，心里无端升起丝丝忧愁。但看到屋顶上在北风中慢慢消散的炊烟，似乎又有了几分渴望。
加快步子赶回家，一进门就闻到缕缕奇异的香味，紧接着就听到弟弟妹妹们欢呼着：“大姐回来啦，可以吃腊八粥了”！“腊八粥”？第一次听到这样一种食物名，嗅着满屋子的奇香，心里莫名激动起来。
妈妈从灶房端出一大盆粥来，弟弟妹妹们争着抢着端碗，吃得滋里哗啦那叫一个香啊！我端起一碗粥，用筷子搅拌一下，发觉这是一碗异于平时掺杂干红薯叶或其他菜的粥，它是用多种食材熬煮而成：些许米，干红薯片，萝卜，老南瓜，老豇豆米，老蛾眉豆米，甚至还有平时难得吃到的黑黄豆和花生米……
似乎是苦于米不够，想方设法把留待来年的各种种子凑在一起，熬出的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粥。都说“好吃不留种”，可是在饥饿难忍无米下锅的时候，种子，想留又如何留得住呢？
想到这里，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滴到粥碗里，端着碗，怎么也吃不下去。看到我这个样子，妈妈走过来说：“苕女伢，哭么事咧？今天是腊月初八呢，妈妈特意给你们煮了腊八粥，吃了腊八粥，不长痱子不长包，平平安安活到老！快趁热吃呀！”
真的是这样吗？我抬起泪眼，询问的望向妈妈，她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笑脸。“大姐，把嗯七。”小妹口齿含糊着从她粥碗里舀出一条羹粥塞进我嘴里，我咀嚼了一下，芳香盈口，是她舍不得吃的几粒花生米。抬头看见她糊着米汤的明媚的小脸，心里溢满温情。
粥刚一入口，一股暖流从口腔直达心底。各种果香混合着米香侵略着味蕾，滋润着肠胃，温暖着身心。这是我生平吃过的最香最甜最美味的粥。弟妹们一边呼里哈啦喝着粥，不时口齿不清的喊一句“好好吃呀”！一边听妈妈讲“腊八粥”的来历和习俗，各种传说和神话。
伴着妈妈的故事，一家人喝着清汤寡水却热乎乎的粥，温馨又甜蜜。一碗粥喝下肚，从身上暖到心里，似乎冬日的严寒都被这碗粥赶跑了。“腊八过后就是年”！过年，又是孩子们最渴望的时光，仿佛美好的生活正一步步向我们走来！
自从吃过那碗由各种种子煮的粥后，“腊八粥”就深深烙印在脑海。也是从那天开始，我知道了腊月最早的一个节日是“腊八节”。那个年代里，也许很少有人知道有这个节日，甚至更少人过“腊八节”吃“腊八粥”。
在缺米少粮的时候，妈妈搜尽家里所有食材给我们煮一锅热乎乎香喷喷的粥，然后用“腊八粥”的故事给我们佐餐，不仅给我们温饱，更给了我们一份精神食粮。她的坚强乐观，她讲不完的故事，使我们在那个物质和文化都极度匮乏的年代，比其他孩子多了一份精神食粮的滋养。这是我比同龄孩子少有的幸运，也是我一生的精神财富。
如今，每逢腊八节，各种各样精美食材的腊八粥应有尽有，尽可以让人大快朵颐，一饱口福。可是，我依旧怀念父母弟妹们一起围桌吃菜粥，喝汤羹，听故事的温馨时光，更想念那南瓜，红薯和各种豆类，蔬菜，甚至野菜煮的“腊八粥”的味道，因为：那是亲情的味道，是家的味道，是妈妈的味道，是爱的味道！
本文作者晓雪授权印象黄陂发布
关于作者晓雪，中学高级教师。武汉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，黄陂诗词楹联学会理事。发表过多篇诗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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