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居易长恨歌密集解析其中的知识与典故

白居易在唐德宗贞元十六年进士及第,贞元十九年被任命为正九品的校书郎,负责国家经籍图书的校正,任期三年。三年之后他要等着吏部重新安排工作,但显然不太容易,“长安米贵,居大不易”这个情况白居易早就领教过了,所以他又直接参加当年四月的科举。

唐朝的科举是非常灵活的,有多达一百多个科目,和宋以后的科举是不一样的,白居易很顺利的再次进士及第。这次考试选中了十八人,第一名就是他的好朋友元稹,白居易被调任了盩厔(zhōuzhì)县尉,“盩厔”就是今天陕西省周至县,这两个生僻字很多人不认识,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改为周至。

周至是历史很悠久的一个地方,山曲曰盩,水曲曰厔,这里南接秦岭,北临渭水,山环水复的地理位置。著名的道教圣地楼观台,唐代玉真公主隐居的玉华观都在周至县,这里还有一处仙游寺,曾经是隋文帝的行宫,后来改为仙游寺,用来存放佛的舍利子。

白居易跟当地的两位好朋友陈鸿、王质夫到仙游寺来玩,他们谈起了唐玄贞和杨贵妃的故事,他就是在这个地方写出了著名的长篇叙事诗,因为诗的最后有一句“此恨绵绵无绝期”绵绵就是长的意思,所以叫《长恨歌》。

白居易的诗是非常通俗易懂的,《长恨歌》写的就是唐玄贞和杨贵妃的故事,这相当于非常完整的一个剧本,从杨贵妃刚刚入宫开始,到她得宠时的无限风光,九州震荡的安史之乱,直到她魂断马嵬驿,后面白居易又发挥自己的想象力,升华出了一段非常美的神话。

《长恨歌》唐/白居易

汉皇重色思倾国,御宇多年求不得。

杨家有女初长成,养在深闺人未识。

诗的开头就定了一个基调,实际是含有一定的讽刺意味。汉皇重色思倾国,用的是汉武帝的故事,李延年为汉武帝唱的歌:“北方有佳人,绝世而独立,一顾倾人城,再顾倾人国。”就是倾国倾城这个成语。

李延年的妹妹就是汉武帝宠爱的李夫人,后来追谥为孝武皇后。白居易还专门写过李夫人的诗:“人非木石皆有情,不如不遇倾城色。”唐朝人惯用汉朝来代指本朝,汉皇重色就是说唐玄宗喜好美色,整天想要找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,但是不太好找。

这是夸张的写法了,在杨贵妃之前最得宠的是武惠妃,武惠妃没有任何一项指标是比杨贵妃差的,如果不是因为她姓武,肯定会被册立为皇后,武惠妃去世之后唐玄宗才找到杨贵妃。

而且找到杨贵妃的途径是非常特殊的,白居易虽然笔法足够老辣,但毕竟生活在唐朝也不能写的太过分,很多细节需要进一步柔化处理,所以长恨歌其实也是一个删节本,白居易在这里安排杨贵妃的出场情况是:“杨家有女初长成,养在深闺人未识。”是一未出阁姑娘的形象,这算是给本朝天子进行一下避讳。

唐朝是一个开放的王朝,白居易写本朝皇帝私生活的故事,此时距离杨贵妃去世只有五十年,距离唐玄宗去世只有四十多年,换到后来某些朝代的话,这几句诗一出来估计白居易本人直接被杀青了。

杨贵妃原来是寿王李瑁的王妃,寿王是唐玄宗与武惠妃的儿子,也就是说杨贵妃原来是唐玄宗的儿媳妇,白居易在诗里面跳过了这段隐情,直接就写杨贵妃入宫之后的情况。

(“御宇多年求不得”,“御宇”就是驾驭宇内,统治天下的意思。)

天生丽质难自弃,一朝选在君王侧。

回眸一笑百媚生,六宫粉黛无颜色。

这一句交待了杨贵妃入宫之后得宠的情景,杨贵妃轻轻转过头来,嘴角轻扬嫣然一笑,便能焕发出无尽的柔媚与魔力,她的美貌让整个后宫的嫔妃都黯然失色。

什么叫难“自弃”?一般我们都解释为天生的美丽容颜很难埋没在世间,可是那不应该叫天生丽质难遁世吗,为什么叫天生丽质难自弃呢,也有人理解为春秋笔法了,就是隐藏了杨贵妃从寿王妃变成唐玄宗贵妃的信息。

在开元二十二年咸宜公主的婚礼上,杨贵妃认识了寿王李瑁,同年由唐玄宗和武惠妃主持赐婚,也就是说唐玄宗早就见过杨贵妃。开元二十五年,武惠妃去世,开元二十八年,唐玄宗以为太后祈福为由,下诏令寿王妃出家为女道士,实际上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宫了,但她名义上仍然是寿王妃。

直到天宝四年七月二十六日唐玄宗立京兆韦氏女儿为寿王妃,就是重新选了一位寿王妃,八月十七日改原寿王妃杨玉环为贵妃,最终完成了这个复杂的置换过程,杨贵妃摆脱寿王妃身份变成贵妃这中间至少用了五年的时间,越不合法的事情越要寻求一个合法的表现形式,中间杨贵妃是出家做过道士的,她的道号叫太真,所以她被后世称为杨太真。

白居易说天生丽质难自弃,大概就是针对她本人说的,是自己无法承受避世修行的寂寞,所以后面才是一朝选在君王侧,她带着绝世容颜又回来了,才引发了后面的情感故事,唐玄宗对她的宠爱达到了极点。

春寒赐浴华清池,温泉水滑洗凝脂。

侍儿扶起娇无力,始是新承恩泽时。

这段近似香艳的描写,唐玄宗扩建了位于陕西临潼的温泉宫,更名为华清宫,是唐朝皇家的温泉的疗养地,每年冬春之季皇帝都会到这里。杨贵妃初次被唐玄宗召见就是在华清宫,特赐她在华清宫洗浴。

侍女服侍她从温泉中起来,她宛如芙蓉娉娉袅袅柔弱无力,这是她刚得宠的样子。贵妃出浴的主题经常被用来艺术创作,杨贵妃是古代著名的美女,很多传说是唐代以胖为美,其实唐代是以丰腴为美,并不是有赘肉的胖,以胖为美这是误传。

(“温泉水滑洗凝脂”形象的描绘了杨贵妃的皮肤白嫩细滑,“肤如凝脂”出自《诗经》,就是指皮肤像凝固的油脂一样。)

云鬓花颜金步摇,芙蓉帐暖度春宵。

春宵苦短日高起,从此君王不早朝。

杨贵妃的鬓发如云容颜如玉,头上戴着金步摇,就是一种黄金制成的首饰,上面金丝盘成花,坠着各种珠饰,走起来的时候来回摇晃。唐玄宗为此神魂颠倒,天天跟杨贵妃厮混到一块,早晨上朝的正经事都被耽误了,李隆基可能忘了自己的老前辈周幽王了。唐玄宗论政治水平其实丝毫不差,但是还是没有过了美人关。

承欢侍宴无闲暇,春从春游夜专夜。

后宫佳丽三千人,三千宠爱在一身。

金屋妆成娇侍夜,玉楼宴罢醉和春。

他每天花在杨贵妃身上的时间太多了,搞得堂堂天子无法分身管理国家大事,杨贵妃春天跟着玄宗春游玩乐,她的寝宫也成了皇帝的唯一去处。

传说杨贵妃喜欢吃荔枝,需要长途加急运送,杜牧还专门写过著名的诗:“一骑红尘妃子笑,无人知是荔枝来。”

杨贵妃每天的工作就是住在豪华的金屋宫殿里,用最好的化妆品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,专门陪着唐玄宗饮宴玩乐,玉楼宴罢醉和春,后来我们非常熟悉的一个节目贵妃醉酒。美人喝多了我们还感觉艺术感特别强,任何时代都是看脸。

姊妹弟兄皆列土,可怜光彩生门户。

遂令天下父母心,不重生男重生女。

唐玄宗爱乌及乌,对杨贵妃的宠爱一步步升级,因为他不立皇后,所以杨贵妃的地位跟之前的武惠妃是一样的,在后宫是等同于皇后的存在。到这种程度还不行,还要恩及她的家人。

杨贵妃的兄弟姐妹都沾了她的光,都得到了最好的封爵和职位,他的大姐被封为韩国夫人,三姐被封为虢国夫人,八姐封为秦国夫人,这可都是春秋战国时的大国封号,所以杜甫在丽人行里说:“就中云幕椒房亲,赐名大国虢与秦。”尤其是她的三姐虢国夫人是著名的美女,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就是素颜非常能打,杨贵妃关掉美颜滤镜都不一定是对手。

唐朝张祜有诗说:“虢国夫人承主恩,平明骑马入宫门。却嫌脂粉污颜色,淡扫蛾眉朝至尊。”除了这几个姐姐之外,杨贵妃的兄弟们也都跟着鸡犬升天了,其中最有名的是她的堂兄杨钊,阿谀奉承的手段是非常高明的,深得唐玄宗的喜欢,一度身兼十几个重要职务,从一个市井混混坐到了权倾天下的宰相,皇帝给他赐名叫杨国忠。皇帝给大臣赐名或赐谥号的时候,忠字是最顶级的一个字。后来朱温平叛有功,也被皇帝赐名叫朱全忠。

父母祖上也一并得到了追赠,杨家还娶了好几位公主和郡主,玄宗皇帝亲自为杨家书写家庙的碑文。“列土”,就是分封土地,兄弟姐妹都得到了封赏,这是光耀门楣的事情。这是让人极度羡慕的事情,所以当时天下做父母的人都盼望自己有个女儿,这可比儿子有用多了。

上一个在帝制时代,凭一己之力强行平衡男女权重的人还是汉武帝的卫皇后,卫皇后最得宠的时候,当时民间有歌谣传唱:“生男无喜,生女无怒。”生男孩你也别太高兴,长大不一定有出息,生女孩也不要不高兴,卫子夫母仪天下使家门显贵。

到了杨贵妃民间也有同样的歌谣传唱:“生女勿悲酸,生男勿喜欢。”跟当年卫皇后的歌谣是同义的,杨贵妃本人还不如卫皇后,连个孩子都没有,但是仍能影响天下人的生育观念,这是非常强大的影响力了。

(“可怜”:是指值得羡慕。)

骊宫高处入青云,仙乐风飘处处闻。

缓歌慢舞凝丝竹,尽日君王看不足。

骊山的华清宫几乎成了杨贵妃的专属宫殿。奢靡的歌舞乐曲在华清宫里无穷无尽,唐玄宗就是在这里沉沦于享乐之中,奢华过后往往就是灾难。唐玄宗天宝十四年,也就是公元年,身兼范阳、平卢、河东三镇的节度使安禄山以讨伐奸臣杨国忠为借口发动叛乱,他起兵的地方就在古渔阳郡,所以白居易的《长恨歌》突然转场。

渔阳鼙(pí)鼓动地来,惊破霓裳羽衣曲。

九重城阙烟尘生,千乘万骑西南行。

安禄山纠集约二十万人马在渔阳反叛,残酷的战争已经来了。天宝十四年十二月东都洛阳失守,天宝十五年六月安禄山叛军攻占唐都长安,天下从此陷入狼烟战火之中,唐玄宗带着部分大臣和家眷向西南方向狼狈逃窜。皇帝逃窜的时候还得用一个中性词西南行,其实就是残兵败将西南逃。

后来编推背图的时候还抄袭了这句诗:“渔阳鼙(pí)鼓过潼关,此日君王幸剑山。”

安史之难爆发唐玄宗本人要负主要责任,爆发的因素当然也是非常复杂的,涉及到当时的社会结构、经济状况、土地兼并等各方面。

李隆基政治手腕是非常高明的,他可不是正常交接当上皇帝的,那也是策划指挥政变的行家,先后诛杀了韦皇后、安乐公主、太平公主等狠角色,亲手开启了大唐盛世,他也惯用一些制衡大臣的手段,但也出现了一个漏洞。

就是这个外表看起来像傻子一样的安禄山,叛军打出的口号就是诛杀宰相杨国忠。其实不是安禄山和杨国忠,他们原来在唐玄宗眼里都是提线木偶一样的存在,只不过最后失控了,大队人马从长安禁苑的西门延秋门出逃。

这支队伍里夹杂着各种身份的人,这种狼狈相看着就非常闹心。像后来的宋高宗、咸丰皇帝、慈禧太后肯定能理解这种事情。

(“鼙(pí)鼓”:古代军队中的小型战鼓。)

(“霓裳羽衣曲”,是唐玄宗制作的宫廷乐舞,艺术水准极高的具有道教神话色彩的乐舞,这是唐玄宗非常得意的作品。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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