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条人命悲剧,8天真相寻找,凉山消防员
西昌凉山的大火，已经过去了8天。
这是一场危及到77万条人命的灾难，也是一场奋不顾身的英雄之歌，更是一场几乎无法避免的悲剧。
在这些天里，网络的信息铺天盖地，非常庞杂。
普通人根本理不清楚真相到底是什么，甚至还有人不知道，中国西南的凉山发生了这么一场惊天火灾。
于是我花了8天的时间，将整个事件都一五一十地梳理出来。
我只有一个愿望：还原真相！
所以我将整个事件，整理成一个完整的故事，像一场电影重映所有的一切，我希望让所有看完的人都意识到，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这绝对是一场巨大的悲剧。
同时，这也绝对是一场值得被所有人记住的灾难。
01
李漂亮被惊醒了。
此时是凌晨一点半，她从睡梦中霍然惊醒，一喘气，整个空气全是浓浓的烧焦味道，刺得人鼻子难受，楼下是嘈杂的叫喊声。
“发生什么事了？”
李漂亮慌张地穿上衣服，然后抓起手机和平板，匆匆跑下楼。
一下楼，所有人都在疯狂地逃亡，男女老少都慌成一片。警察冲着李漂亮声嘶力竭地吼道：“快跑...快跑！
整个夜空被映成了绯红色。
路上的行人，大包小包，拖家带口地朝一个方向跑，无数的车流塞满了路口，李漂亮吓得够呛，这是她第一次体验到世界末日的逼迫感。
李漂亮望向远处，周围所有的山上，星星点点都是火苗，火带蜿蜒曲折，把整个天空烧得通红。
泸山，着火了。
不是一般的火，是滔天的大火。
而更可怕的是，泸山直连市区，这把火直接威胁到了马道街道办事处和城区安全。而临近泸山的，有一处石油液化气储配站，存量高达吨；两处加油站，且靠近四所学校，以及一个百货仓库。
一旦火势蔓延过来，后果极其可怕。
李漂亮缩在车后，往安全的地方撤离，她裹着自己的小外套，心说好在有车，今晚只能在车上将就一夜了。
她看着车外混乱的车灯，祈祷着。
但此时的她并不知道，就在她和周围居民被紧急疏散的同时，一群逆流而上的消防员正在山上和火魔奋战。
死神降临了。
这一天，年3月31号，凌晨1点30分。
02
实际上在三天前，张蒙就觉得事情不对了。
泸山位于凉山州西昌市，而凉山州另一个地区——木里县，在3月28号就烧起了今年的第一把火。
就在一年前，木里县发生了轰动全国的「3·30森林火灾」，牺牲了31人。
尸体运回来的时候，十里长街。
当地百姓分列两边，迎接英雄，一开始气氛肃穆，到后来哭声震天。当地人对于「火灾」，有着天然的敏感。
这次的着火点，就在木里县的项脚乡。
此地距西昌市，开车也要6小时。
这就意味着，如果木里县和西昌市两边起火，消防员之间不可能快速增援。
3月28号下午5点，张蒙远远看到了山上冒烟了。
他是这一带的应急救火人员，看到冒烟之后，他默念一声，千万别着火。当然，这只是第一反应，实际上，当人在山下看到冒烟，赶上山时，山都已经烧光了。
火场瞬息万变。
有时候你以为火离你还有20公里，开车过去都要一小时，实际上风向一变，火两分钟就能烧到你眉毛。
张蒙迅速和三四十人上山。
一个小时后，冒烟的地方已经发展成了冲天大火，来不及了。
不久，当地应急处、消防队、民兵及当地有经验的村民，迅速组起人，分成不同小组，往火场冲。
火已经救不了了。
当下重点是砍出一片隔离带，清理腐殖层和其他可燃物，阻止火势蔓延。
然而，风趁火势，火借风威，火线迅速扩大。
没多久，火线蔓延40公里。
省森林草原防灭火指挥部紧急启动了三级响应，应急厅领导都到现场了，到了30号，救火队员及群众，已经达到人。
去年，参与灭火的人数，只有人。
但更大的麻烦出现了，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这场山林大火时，一场滔天巨火却在西昌市里烧起来了。
这打乱了原有的救火部署。
两头夹击下，凉山州乱了。
03
黑云压城城欲摧。
30号当天，凉山州西昌市城区里的所有人，都目睹了这样的一幕：火从马道镇烧到了西昌市区，大量浓稠的火红浓烟随着南风涌入，笼罩了整座城市。
家在马道镇的刘果，打开自己家的窗，眼看着火从山的对面烧了过来。
浓雾弥漫，噼啪作响，大火越来越近。
而在大火的前方，有加油站、石油液化气，这是一个个定时炸弹。西昌市77万人的生命安全，已经暴露在火灾之下。
在火灾一线的，还有光福寺。
光福寺，泸山第一古刹，原名“大佛寺”，是泸山宗教建筑史上规模最庞大、气势最恢宏、香火最兴旺的佛教建筑群。
明朝正德年间，状元杨升庵夜宿泸山，大加赞美：
“老夫今夜宿泸山，惊破天门夜未关。谁把太空敲粉碎，满天星斗落人间”。
寺里还有僧人、居士，这把火要是烧过来，那便是一个旷世悲剧。
“嘟——”
15时51分，西昌市护林防火指挥部办公室，接到了一个“喂，出事了出事了，马鞍山那边出现森林火灾了，漫天的浓烟。”
紧急预案，启动了。
第一，紧急交通管制。
包括：市里环泸山交通路网全路段、缸窑路口至国道路口、经久航天水泥厂路口至马道一线、菜籽路口至马道方向全路段、火车站路口沿南山大道经海滨路。
第二，驰援重要点位，尤其是燃气站。
凉山支队政委率50人到达火场西线，架设水泵、开设隔离带，主要任务是，必定维护马道燃气站安全。
第三，组织扑救队伍、应急民兵。
调集宁南、德昌等县专业的大伙对就近支援，各类救援力量合计人。
台消防车，12个支队，指战员，6套远程供水系统，台大型水罐车，成都、绵阳、德阳、乐山、雅安八方驰援。
救援力量全面集结，打响了一场山火狙击战。
宁南的救援队员们，就此被推上了历史舞台。
04
8点左右，队长何贵银接到了扑火的指令。
他是“宁南县森林草原防火专业扑火队”的队长，这支队伍成立不久，队员80名，每10人一班，共计8个班。
加上何贵银，一共81人。
实际上，在此之前，这个扑火队已经两次上过泸山，都有过作战经验。此次一往如前，何贵银点了两个班，一班和五班，再加上向导，一共22人。
一班班长，钟生文。
五班班长，张明福。
这是一场不容小觑的山火，每个人都意识到形式的严峻。
临走前，上级主管樊时卫特别叮嘱两个班长：“一定要带好兄弟们，保证安全完成任务！”
两人点头。
队长何贵银领着21人出发了。
何贵银，年8月退伍转业，到中学政教处工作。当时政教处有两个小组，何贵银是小组组长，另一个组长是文正涛。
文正涛和他当过老师当过兵，情同手足。
但何贵银“背叛”了他，安逸稳定的老师他不当，跑去扑火了，还当上了首任队长，他觉得这样才能发挥自己的价值。
是个汉子。
21点，文正涛给他发消息：“你去西昌打火没有？”
随后补上一句：
“去了注意安全哦，老何。”
30分钟后，何贵银简单地回了一句：“来了，在路上。”
此时，他已经领着战友们冲往前线，是的，他要去保护这座城市。
因为这座城市里，有他正在读三年级的女儿，有他怀着二胎在家的爱人，医院的父母。当然，还有他的老朋友文正涛们。
文正涛又强调了一句：“注意安全，安全回来。”
何贵银说：“一定。”
不知道他望着漫山遍野的大火时，说出“一定”这句话的时候，心里头想起了什么？所有爱他的人，都在等着他凯旋归来。
但他没有。
05
于是故事到了一个交叉点。
李漂亮惊醒，疯狂从家里往外跑，她原本是攀枝花市的人，来西昌市生活，并不是本地人，所以最开始，她以为火灾离她很远。
但显然不是。
于是她惊慌失措地往反方向跑。
与此同时，何贵银带领的21人，义无反顾地往山上冲刺，李漂亮说：山上都是火。她那时候不知道，山上不仅有火，还有飞蛾。
后来她说：
“天佑西昌，下场雨吧，承受不住这么多的失去了。”
06
凌晨2点过后，上级主管樊时卫有了种不祥的预感。
一开始，他给队长何贵银打电话，后来又给一班班长钟生文、五班班长张明福打电话，再后来，所有留下的队员都开始打电话。
但没有接到任何的回复。
气氛开始凝固，整个夜里，大家疯狂地给上去的兄弟们打电话，虽然山林里信号不好，但一直打不上，肯定出了问题。
终于，凌晨4点26分，一班岳仕明的电话接通了。
樊时卫马上接过电话，只听见对面传来岳仕明哽咽的声音：“部长，出事了，大火从我们身上烧过去后，兄弟们都躺在地上，没动静了。”
他活下来后，只见到周围都是尸体。
那些尸体，是刚和他一起上山的队友。
新华社报道：
“北京3月31日，四川凉山州西昌市经久马鞍村发生一起森林火灾，因瞬间风向突变、风力陡增，扑火人员避让不及，造成19人死亡，3人受伤。”
幸存者，陈科金烧伤面积50%，特重度烧伤；陈友冲烧伤面积30%，重度烧伤；岳仕明烧伤面积2%，是唯一一个轻度烧伤的幸存者。
其他的，全部牺牲。
07
于是，和年一模一样的悲剧，重演了。
年3月30日，凉山州木里县因雷击引起一场大火。次日，扑火人员在转场途中，受瞬间风力风向突变影响，突遇山火爆燃，扑火人员迅速被大火包围。
30名扑火人员没回来。
天地同悲，日月同泣。
四川省凉山州，海拔米，素有“月城”之城，也是举世闻名的中国航空城，是中国最值得旅游的十大城市之一，首府是西昌市。
与此同时，注意两点。
第一，年，西昌市获得“国家森林城市”，森林茂密。
第二，西昌市属于热带高原季风气候区，日照资源充沛。
常年积累下来的腐殖层，甚至高达两米，随便一点火源，便迅速会成为一场旷世之灾。加上风大、坡度高，火一旦蔓延，后果极难想象。
那么，能人工清除这些腐殖层吗？
不可能。
主动烧光腐殖层，反而可能成为火灾的诱因。
那么，能加强预防吗？
当然，实际上在去年那场大火发生之前，四川省森林草原火灾调查组已经做出强调，提出了九条意见，包括：
群众防控意识、专业队伍建设、宣传标语、知识科普、救济物资、排查机制、相关记录、责任落实、起火原因侦破。
但，悲剧依然发生了。
那么，能学习国外吗？在山火发展的时候，砍隔离带，让它自己去烧？
事实上，今年第一场火就是这么做的。
而第二场火，之所以在短时间内紧急调动了大量救援力量，是因为泸山连着西昌市城区，任由发展，会造成更严重的次生灾害，如加油站大爆炸。
那么，能启用机器灭火吗？
事实上，本次灭火已经启用了包括4架森林航空消防直升机，远程供水系统，以及机动链锯、大口径水带、自动摇摆消防水炮等装备。
当你回顾这场悲剧时，你会发现：这几乎是一场无法阻挡的悲剧。
所有的环节都做得很好。
但一切依然不可阻挡地发生了，山火，这是摆在人类面前一个未解决的难题。
而消防员为什么伟大？
因为他们的存在，就是在所有的办法都已经失效时，飞蛾扑火般往前冲，这几乎是这个时代最悲哀的理性选择。
在彻底解决的办法还没被找到时，他们自己就是办法。
两天后，何贵银、钟生文、黄元林被追授“凉山州优秀共产党员”称号，他们用生命践行了誓言。
凉山多英雄。
08
3月30号，消防员曾刘权跟着队伍支援西昌。
他的哥哥刚好在当地工作，听到消息后特地跑来看他弟弟。曾刘权见到哥哥后，扑在他怀里，哭得稀拉哗啦，他说：
“哥，千万别告诉妈妈，我在凉山州灭火。”
我听到这话，整个人都不好了。
一天后，悲剧已经发生，一个西昌阿姨给街头的消防员们送来了早餐，她抱住一名消防员小哥，紧紧握住他的手，声音凄厉，带着哭腔。
她说：
“我们...我们不要英雄，我们希望你们安全地回家。”
她整个人特别激动，看着这些年轻的消防员们，她忍不住难受。她也是一名母亲。
与此同时，西昌的市民纷纷自发过来支援，四公里半的道路，堆满了老百姓源源不断的食物、水和打火工具。
晚8点，泸山各路力量，与大火进行总决战。
正面战场，集结了消防人员名，专业打火队员70人，德昌打火人员60人，民兵人；而大营农场战场（火源地），集结了打火队员人，民兵人。
无数网友在微博留言：“一定要小心再小心，都平安回来。”
我突然想起，几个月前澳洲一场大火，有人说：要不是澳洲这场大火，我都不知道中国33年前这么牛逼！
他说的33年前，是大兴安岭火灾，死了数百人。
呵呵，这句「牛逼」的口号背后，是多少条消防小哥的命。
他们不牛逼。
他们是一条又一条有父母、有儿女、普通的、鲜活的生命。
在中国，仅年，就发生了火灾23.3万起，死亡人，伤人，直接财产损失36.12亿元，消防队出动了.6万次！
他们平均工资4，平均死亡年龄却是24.
令人心痛。
所以为什么我们必须记住他们？
因为当我们惬意地刷微博、岁月静好时，当我们和家人团聚，和朋友旅行时，真的有一群陌生人在为我们每一个人拼命。
记住他们，记住他们做过的，记住每一个鲜活的人。
这就是我们必须做的。
09
时间拉回到3月30号，灾难还没有发生。
这一天，成都武侯区府城大道东段附近，森林消防员们神情肃穆，表情凝重，他们在缅怀去年“3·30”火灾逝去的勇士。
网上同步了这场缅怀，有人献上了花，人点亮蜡烛。
没有人忘记去年的那场灾难。
包括幸存者杨康锦。
他是“3·30”火灾的扑救参与者，但他幸存下来了。
那天他想起了去年的一幕，林火爆燃时，指导员组织紧急避险，但夹杂着火球的蘑菇云朝他们冲了过来，耳边只剩下呼唤的声音。
至今，他仍不愿相信队友的离去。
而更令人难受的是，此时此刻，没有人意识到，距离下一场悲剧的发生，已经剩下不到24小时的时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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