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里总有位红衣公子,缠绵悱恻地说爱我,缠
梦里总有位红衣公子,缠绵悱恻地说爱我。
他笑容乖戾,恨不得杀我男友,取而代之。
后来男友性情大变,忽然系上以往最厌恶的红色领带,温柔低语,「真是不乖。」
「说好了要在一起,无论你在哪儿,我都会找到你。哪怕……」
一切看似尘埃落定后,他心中笑着低叹:哪怕是附身他人,处处模仿,伪装一生。
1
最近睡觉总是睡不安宁,梦里经常出现一个红衣公子。
小公子穿着一袭红袍,乌黑的长发被一枚古色银簪束起,他眉眼生得艳丽,笑容温柔又乖戾,偏偏事事顺从我。
梦境在他游刃有余的试探中,总是不受控制地气氛升温,捎带着我最近的心绪都乱了。
今天男朋友休假来找我,夜里倒是没梦到不可见人的事情,但还是入了梦。
只不过,这一次——
红衣公子幽幽望着我,唇畔含着的笑一点点消失了。
他确之凿凿地念着诗句,「满园春色关不住……」
「一枝红杏出墙来。」
下一秒,他倏忽伸出手,扑上我的脖颈要害处——
从梦中惊醒,耳边隐约闪过人声。
我打了个激灵,赶紧翻个身,抱紧了男友的腰。
正要合眼。
背后忽然有什么东西伏上来,对方像依恋而温顺的小狗一样,下巴靠上我的肩。
「真的看不到我吗?」
隔着柔软而薄的被子,也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冷意。
「我等了你三百年。而你呢……」
他语气晃晃幽幽,像是在数那三百多年的日子。
「一转身就和拆散我们的人在一起了?」
「前世他怎么折磨我至死的,你不记得了吗?」
刚刚梦里升温出的旖旎和热汗,瞬间冷得如霜在刺。
他意识到什么,微嘲地轻嗤一声,那双修长冷白的手,缓缓从后面圈上我的脖颈。
掐紧了——
我压着呼吸和心跳,被褥下,一只手使劲儿攥住男友的两根手指。
晃晃,甚至戳了戳。可费禛这会儿睡得很沉,死猪一样。
绝望无边渗透,我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水,近乎快要窒息。
「啊,真是的。」
他的手——
松开了。
紧接着,他两臂抱我更紧。
「娘子真是不乖。」
「大概是……我的身体没有他的温暖吗?好可惜,不过没关系……」
他的笑提高了音量,透着点儿愉悦和疯癫,「他死了,你就能回到我身边吧?」
脑袋里一片乱哄哄。
我咬了下唇,慢慢松开了男友的手……
2
噼啪一声。
床头灯亮了。
费禛醒了。
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,一把揽过我的腰,磁声微哑,「乖乖,怎么了?」
我打着颤,一个扑棱,钻进他怀里。
「梦见有个坏……坏人。」
「有多坏?」费禛闷声笑了,温色灯光中他的神色略显揶揄,手指拨了拨我贴在脸侧的发。
好不容易有勇气睁开眼,我结结巴巴地不敢接话,「有……」
「没,我有点睡不着了。」
费禛笑了笑,低下头来,温热的唇落在我的额头上——
背后猛地更冷了,像是要结霜,令人毛骨悚然。
我犹豫了下,拉紧费禛的手,十指相扣住,低声说,「我有点害怕,今晚开着灯睡觉吧。」
费禛嗯了声,「那我抱着乖乖睡觉。」
我忍着牙颤,说好。
费禛哼笑了声,手抬起落在我的背上,有节奏地轻轻拍着,像是安抚。
他好似根本没发现这冷得不正常的氛围。
就在这种胆战心惊的情况下,我眼睛里渐渐泛起了模糊,脑袋里满是浆糊,困着困着睡了过去。
大概是白天去鬼屋玩,潜意识里构造的噩梦,一时太逼真了。
毫无意外地错过了那句飘散在空中的呢喃——
有失魂落魄的男声说,「你明明答应过我,今生一定会等我……」
他似乎感受到痛楚。
哪怕在地府受了三百年刑罚,都抵不过一直以来的希望幻灭。
3
早晨醒来,我迷迷糊糊地想,昨晚似乎做了个噩梦。
好像被一个红衣男鬼缠上了。
如同切身经历过,那股冷意一经回想,立刻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。
更是觉得晦气。
今天有空,还是去找个辟邪的大师,求个心安吧。
费禛似乎醒得很早,一旁的床单是凉的。
我踩着拖鞋,推开客厅的门喊他,「阿禛,我最近似乎中邪了,今天你抽空陪我去看一看吧?」
费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姿态温顺,骨节分明的手分别落在大腿上。
「嗯?」
他一向混不吝的眉眼间,带着柔得缱绻的笑意,长睫透过阳光在脸上垂下丁点儿阴影。
我却在看到他的那一眼,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。
实在是看见他一身红色,下意识地条件反射了。
我上前伸手去拽他的深红色领带,略有不解,「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欢红色了吗?怎么突然换了这一身。」
他一只手握过我的腰,往他腿上带,面色淡定地问:「你不喜欢?」
我犹豫了下,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儿,「看着血呼啦的,有点吓人。」
他的身子微僵一瞬,忽然低下头颅,轻轻吻上我的脸颊,落在靠近唇侧的位置。
唇凉凉的。
大早上的,总归有点害臊。
「晚上再……」
他一顿,一只手掐紧了我的腰,另一只手在悄无声息间摸上了我的后脖颈。
像是逗猫逗狗一样,指尖轻轻拂上落下。
我抱怨道:「你掐疼我了。」
他却忽然正面我,鼻梁蹭了蹭我的鼻尖,男声幽怨:「我啊……」
他突兀地笑出了声儿,落在我脖颈上的手猛地收紧。
「我心口这里也很痛」
「你和他……」
眼前人眸光偏执,扑面而来的恶意,仿佛散不开的墨。
「行过夫妻之实了?」
我头脑一震,意识到眼前的人早就不是费禛,而是昨晚那个红衣鬼上身了。
而我刚刚无意间的话惹恼了他——相当于往这个病娇鬼头上扔了顶绿帽子。
「放……」
放开……
我喉咙里挤不出话,鼻唇间的空气也越发稀薄。
「你早就把我忘了,忘得一干二净……」
他面色染上几分恍惚,掐住我的手指骨发颤,又怔怔然地确定了这股绝望的念头。
4
我挣扎着想拉开他的双手,慌乱间扯掉了从小戴在脖子上的玉坠。
观音玉,随着红绳一同滚落在地上。
对方一怔,眸光随着玉坠晃了晃,轻轻呢喃一声,「娘子……」
死死卡住我脖子的那双手忽然一松,整个人像是散了劲儿地要扑上我。
中途忽然又搂着我的腰一带,我顺势仰在了沙发上。
我大口大口喘着气,像是被卷上岸边的鱼,汲取最后一点稀缺的活头。
用手指蹭掉眼泪,我用余光观察着身上的男人。
他先是皱着眉头,茫然了几秒,扇动长睫几下才凝神看向我。
他沉着嗓音问我,「乖乖,刚刚怎么了吗?」
是费禛一贯叫我的称呼,以及语气。
我放了下心,一把上手拽住他白衬衣的领口,想要开口却哑得无力。
他眉头蹙得更紧了,赶忙将我扶起,揽进他怀里,轻拍着我的背部,一下一下地哄,「乖乖受了什么委屈,慢慢说,我一直在呢。」
我呜咽着抱紧他,被暴力掐过的地方还在泛着疼,缓了会儿才掏出手机,心里整理了无数遍措辞。
最后打出一段字,拿给他看。
无他,我要回老家一趟,那里说不定可以解开我的困惑。
想起刚刚似乎救了我一命的契机。我看向地面上的玉坠,弯腰要去捡。
费禛抢先一步捡起,朝我扯唇笑得安抚,放到我手心。
莹白色的玉坠上,观音像也衬得温润,无端给了我一些心安,可它的背面……裂了一个缝角。
我疑心是因为刚刚救了我,再有下一次危机,恐怕会裂得更厉害,甚至碎掉。
那到时候,我可真就要叫天不应叫地不灵,死路一条了。
这玉坠是老家里一位神神叨叨的阿婆送我的。打小我就戴在身上,阿婆一直说看我有缘,这玉坠配我,以后能护着我。
村里人人都敬畏阿婆,小孩无端哭闹,大人无病高烧、胡言乱语,每次去阿婆那里烧几炷香,就神奇地万事大吉了。
我以前不信,只当是迷信导致的心理作用,但捱不过父母信这事儿,一直戴着戴着也就习惯了。
但我这下不得不信,坐立难安,只想回去保住我的小命。
好在费禛也深感不对劲儿,他一向不是个会犯糊涂的人。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刚刚做了什么,又是什么时候翻出了那条压箱底的红色领带,甚至……
我脖子上被掐出的红印,隐隐约约要成青紫的痕迹,可见到底使了多大的力气。
「乖乖,我陪你去。」
5
临走前,我皱着眉头捡起那条红色领带,特意包进黑色塑料袋里,扔进了小区楼下的垃圾箱。
费禛开车,我在后座休息。
赶了四个小时的路程,我们终于到了市区底下的偏远老家,一个小小的村镇。
我不放心地望向前视镜,手下又整理了遍高领的白色秋衣,只希望不要被爸妈看出什么端倪。
「看起来没什么问题。乖乖笑一笑,叔叔阿姨肯定不会多想的。」
费禛柔声安慰我。
我提起唇角,极其勉强地回了他一个笑容。
又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,「阿禛,你记得替我解释,就说我最近工作太忙,才搞得嗓子不舒服了。」
费禛从前座回身,凑过来揉了揉我的发顶。
他说,「我记得呢。」
又一改往常懒散强势的作风,温声哄我,「乖乖,我很担心你。要抱一抱吗?」
本来还没什么,他这关心的话一出,我忽然就委屈得不得了,忍着泪点了点头。
抱。
笑中带泪。
费禛也勾起唇角,淡淡笑了。
眉眼间带着点儿宠溺,一如既往的赏心悦目,仿佛凡事在他面前都会顺顺利利。
我们两人刚下车,没等几步走回家,身旁忽然冒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。
阿婆。
「阿婆,你怎么在这儿?」
阿婆的牙齿都快要掉光,这句话说得却格外清晰,「他叫我在这里等你。」
后脑勺忽然一凉,四周的环境似乎都变得阴森森。我艰难地吞咽了口水,「阿婆,你说的他是谁?」
阿婆笑笑说,「曾和你前世结缘的夫君。」
费禛眉头一皱,就要开腔,他听不得别人为我和一个莫须有的存在硬是凑什么缘分,更何况这还不像是个好事儿。
我摇摇头,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。
他眯了眯眼,抿着唇,笑意极淡地低声道:「乖乖,凡事不可轻信。」
我心里有数,弯起眼笑着安抚他。
阿婆鼻子里哼出一声,望向费禛的眼神像是不屑又鄙夷,朝我说了一句跟上来,就转身往她家去。
我牵紧费禛的手,就要一起跟上。
阿婆冷不丁又来一句,「让你那男友留这儿吧。跟过来,老婆子我可不一定能保住他。」
费禛略显不爽。单手点了支烟,深吸一口,微眯起眼来。
顿了顿,他这才揉揉我的发顶,低声说了句,「乖,有什么事记得拨我的电话。通知一声,我就会到。」
我点头算作回应。
到了阿婆家,屋子里干净朴素,敞开半边门的里屋隐约可以看见一座座神佛像,香火烧灼的气味萦绕鼻尖。
阿婆指了指右手旁的藤椅,示意我躺上去。
「解铃还须系铃人,一切尘埃落定后,你自然会醒来。」
我满心疑惑,此刻却也不得不顺从阿婆的指示,否则恐怕我连一点生机都再窥不见。
6
躺上去后。
鼻尖的香火味越发厚重,一息一呼像是有人在轻轻抚摸我的发顶,轻轻在我耳边哼鸣催眠曲。
意识再清醒后,我站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正中间,手心正撑着什么温凉的木质物件。
低头一看,我正扶着一个类似轮椅的木制品,前座上的红衣公子半是倦怠地斜撑着脸颊,手指素白修长,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点太阳穴处,顶上未着发冠的墨色长发披散着,几捋落入我的指间。
我下意识伸手搓了搓这几捋头发……这触感太过真实,我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,亦或者连来找阿婆都只是梦中的一环。
红衣小公子轻蹙眉头,没什么语气的啧了一声。
我吓得心都要跳出去,立马缩回了手,心下轮番想了许多狡辩的台词。
他却转过轮椅来看我,黑瞳亮澄澄的映着我的面孔。
他半是风流地圈住我的手,偏偏笑得又有几分得意,「怎么?刚刚让你坐腿上偏偏不,这会儿又背地里摸来摸去。」
我下意识讨嘴,「哪里摸来摸去了!」
他抿开一侧唇角,笑得缱绻,「这都不算,还要再怎么过分地对待我呢……」
「娘子。」
哦,我想起来了。
他入我梦来,说的那番话属实不假。
他的前世——再或者说宋尽昭的前世。
我们确实心意相通,拜了堂,成过亲。
我和他青梅竹马,两心相许。
宋家辈出武将,或许是杀戮过多,到宋尽昭这一代,香火明明灭灭,妻妾侥幸怀了胎,不过几月便会小产。
自他出生,祖祖辈辈无一不将他捧在掌心,生怕出了事端,尤其是这孩子身子又病弱。
祖奶奶找先生给他算过八字,自一沓同龄女娃娃中,挑出一位命格契合的做娃娃亲,添添喜气。
彼时尚且不过七八岁的宋尽昭,在一堆精雕细刻的木签中,哪个也不要,偏偏爬到边角落里,一把捡起被众人遗落的那支。
那支木签,是我的。
算命先生说过大凶。
祖奶奶早命仆人撤了去,偏偏那人就是那么粗心大意,偏偏宋尽昭一眼瞧中。
他性子偏执,见众人都如临大敌,只当作好玩的,执意要定下来。
祖奶奶悄声问:「改日再抓一次?」
算命先生说,「这是命数,变不得。」
祖奶奶犹豫:「派人杀了这小姑娘。」
算命先生大为吃惊,「那我上报官府?」
「这是缘,也是劫。」
祖奶奶听后,长叹口气,拧着手帕,愁眉苦脸地去我家提了亲,送了好几排定亲礼。
我家世称不得上好,尤其当时父亲又得罪了一派官员,正是悬崖边要跌跤。父亲官场不如意,回家便迁怒于母亲,连带着我也不受宠。
在定亲这事儿之前,我正受了委屈,哭着鼻子往后院跑,一崴脚摔在地上。
后门有人翻墙头,一袭红衣掠微风。
他一抬眼见我哭,隐晦地露出点儿笑意,饶有兴味地念了句「小娘子」。
紧接着他往我这边走,腿一软,也摔了个狗啃屎。
我破涕为笑。
宋尽昭拧眉,红着耳朵。肤白戴红,绝色艳丽。
我们面面相觑,也因此结亲,又结缘。
我那不靠谱的爹,干脆提早把我送到了宋家,说是好培养培养感情。我在那府里像个不懂事儿的小祖宗,乱闯乱逛,带着宋尽昭吃喝玩乐,总是不干正事儿。
临近中元节时,阿昭的父亲出疆打仗,我们两人趁着这个没人管的时机,偷偷溜出来放花灯。
那时他身子依旧弱,忍着嗓子痒的咳意,说要陪我出来逛逛,笑得压着眉眼逗我,「指不定见见好玩的事物,就会好得更快点儿。」
「今年你要为我写花灯,至于写什么,乖乖你知道的。」
我害臊得慌,但一想到再过几年,我们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俩,倒也抛了出去。
「写写写,我还要为你祈福。盼你身子骨好些,最好长命百岁,省得日后留我一人活守寡。」
7
放花灯时,我在心里默默祈祷,愿他身体无恙,愿他长命百岁,愿我与他两——
被人撞了。
翩翩少年朝我告歉,却盯着阿昭不挪眼。
气得我又把人撞了回去,拽着阿昭的红衣袖,就往桥上跑开。
边跑边碎碎念,「阿昭,近日城里断袖之风大起,我看他就像是其中一位,不然干嘛盯你盯得移不开眼呢。」
「我们可要小心被这种坏人拆散了。」
宋尽昭忍着笑,同我一起畅意小跑。
「不会被拆散的。」
伴着微弱的风呼声,他顿了顿,轻声道:「无论你去哪里,我都会等着你。」
「哎呀,你要是只知道等,那我万一被人拐跑了怎么办?」
闻言,宋尽昭停下来,认认真真地垂下眉眼,同我十指相扣。
夜幕红烛,漫天星光中,罕见地,他笑得温柔乖顺又痴迷,「无论你走到哪里,我都会找到你。」
8
在他漫长苍白的日子中,你是不可控的绮丽,像蝴蝶般脆弱,明明一扯就坠落,却那样自由而美丽。
他恨自己病弱无力,恨没有天生翱翔的翅膀,弱得像随时能被鹰犬叼走的残次品。
他渴求,他爱恋,他隐忍。
他生来便众星捧月,他看似应有尽有,却也一无所有。
9
看完花灯后,我们若无其事地回了府,隔着墙壁,心头为彼此燃起一盏莹暖的灯,各自入眠。
新帝年少,登基没多久,便大改政策。
将军府内看似风平浪静,实则风起浪涌,万般忧虑。
功高盖主,头悬于顶。
阿昭身子却逐渐好转起来,他借机提出娶我一事,众人干脆转移重心,替我们操办起来。
也好摒除新帝的疑心,将军府如今唯一的小公子,娶得只是个末流世家的嫡女。
于是,我们拜堂,成亲,喝交杯酒。
喜色花烛,隐隐绰绰,娇娇怯怯。
没过多久,阿昭的父亲自疆边传来书信,无字,只有血。送信的人奄奄一息,只吐露出一条消息。
「新帝有心除掉宋家,宋将军被污蔑同外族勾结,回不来了。」
紧接着,是新帝命人抄家,哀戚声一片,遍地血色蔓延。
新帝骑马来,身后乌泱泱一群护从,一身银金色铠甲遮住面容,只有一双睥睨众人的眸看过来。
他望向宋尽昭,轻轻笑了,「宋将军的兵符,缺了一半。」
是在阿昭手里,但得知出事儿后,他就递给了祖奶奶,这时他们都自密道逃出去了。
兵符不能给,阿昭这个最受宠爱的小公子,也不能活。
更何况,一路逃亡,旅途奔波,阿昭身子弱得或许熬不下去。
阿昭要我逃,跟着祖奶奶走,日后平静下来,再嫁与他人,活下去。
可是我也不愿意。
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,更何况我早说过,我是不愿意活守寡的。
皇帝身后的护从狠声骂道:「皇上问你话呢!狗东西!」
说着,高大护从就要持剑冲上来。
最前方的皇帝,抬抬手,拦住了。
「宋小公子,想要活得知趣。」
阿昭也笑,面色乖戾,「既然是同外族勾结,那自然是在外人手里。皇帝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。」
皇帝也不恼,只是起身下马,手里染血的剑轻轻抬起。
我慌得紧闭上眼,抱着阿昭的手,等待一剑穿心什么的——
下巴却被冰凉、湿润的薄片,轻轻挑起。
少年新帝摘掉面上的护甲,端的是一派温润如玉,「前不久的中元节,孤见过你。」
「费禛!」阿昭怒声竭道。
新帝甚至都不用抬手,身后的护从就涌过来,一把掐住了我身侧的宋尽昭。
中元节时,撞了我告歉,又因为盯着阿昭而被我撞回去的少年,新帝费禛。
费禛长相俊美,挺鼻,薄唇微抿,总是带着游刃有余的笑意。
他笑着,睨了一眼红衣的宋小公子,「那日,孤回宫想了半宿,实属羡慕。」
「宋小公子太过无能,怎么配有这般爱他的姑娘?」
他摇摇头,明黄袍下的手却一动不动,「孤也会有这般羡慕旁人的时候,真是有趣。」
他盯着吓傻的我微微一笑,收起剑刃,弯腰朝我靠近,「不过,朕可以抢。并且一定抢得到。」
他一把掠起我的腰肢,死死压着我挣扎的双臂,抬腿轻松上马。
继而,费禛漫不经心道:「宋将军死在疆外。宋小公子压入天牢,新婚不久的小娘子呢,自刎而亡。」
我颤抖不止,眼泪滚落,朦胧的视线中远远望着那翩红衣。
上方传来满是恶劣和快意的笑。「你归孤了。」
「可要乖点,讨孤喜欢。」
「战利品也该发挥最大的用处。毕竟胜者为王,天牢有人撑不住刑罚死掉,也是常有的事儿。」
「爱妃,你说呢?」
10
转世后,前世的那个人还是自己吗?
我感到困惑不解。
费禛从未在我面前展露过这样恶劣的一面。
这一世,在我的记忆中,费禛总是对我温柔包容。哪怕偶尔强势了些,都是些惹人心动的暧昧。
记忆中,我混混沌沌地度过一年有余。
费禛满肚子坏水,后宫嫔妃千百个,偏偏夜夜来翻我的牌子,甚至强行勒令不许服用避子药。
挺恶心的。
彼时我千方百计地想要杀掉他,一心念着天牢里的宋尽昭。尽管无计可施,也从未动摇过恨的对象。
费禛的心计手段俱是不错,但他败在年轻气盛,做事只求意气痛快,之前做事又没能斩尽杀绝。
宋大将军假死,手里又接过祖奶奶一行人送去的半块兵符,整顿一番,再回京时,大破城门,气势滔滔,凶不可挡。
费禛小酌御酒,坐在高座之上。
任由城内众人跑散,揽着我不撒手。
宋将军的剑锋来得太快,直指费禛心间。
我眼看着一道血色飞溅起,落了我半边脸。
费禛的唇边溢出血,笑着,仍然一副赢者风范。
他死死攥紧我的手,任由那剑尖毫不留情地拔出,血流得更快。他缓声说,「我早知道就会有这一天。」
但他还是赢得彻底。
宋将军膝下再无子。
宋家最宠爱的小公子,断了双腿,在天牢折磨得没有人样。
唯一的儿媳,怀了敌人的子嗣,再也没资格回祖坟。
费禛笑得猖狂,无视众人,抓着我不放手,「爱妃,此时此刻,你只能陪着我。你可以尽情恨我——」
他抽出袖下藏着的银色小刀,顺着攀上我的后背,一把捅了进去,穿透整个身子,露出半边红色的尖。
抱紧我,他将胸膛对上那刀尖,「恨吧恨吧,尽情地恨吧。」
「我畅意小半生,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没得到过的?」
我模糊着视线挣开他怀里,最终还是说了一句,「你从没爱过人,更何谈得到。这是你一生不能及之事,并且就将这样孤独地死去。」
费禛瞪大眼,「你不爱……」
他吐出一口黑血,我下在酒中的毒药终于起效。
我眼看着他呼吸渐弱,轻声道:「不。我怎么可能会爱一个伤害自己的人?」
「我永远不会。」
说完,我艰难地要起身,用宽大的袖口擦干净脸上的血迹。
宋将军一脸的欲言又止,赶在他开口劝我之前,我率先说,「公公,我要死了,不会耽误你们的。」
宋将军没再说话,头上白发更显,这场风波他早有预料,却没想到还是失去众多。
大殿门前,隐约有人推来一个木制品,上面坐着一位红衣男子,推近后,他见到眼前这一幕,仓惶地想要跑过来,却摔倒在地。
他倒在地面,光线反而柔和地散去许多,令我足以看清他的面容。
宋尽昭。
一年未见,他骨瘦形销,黑漆漆的眸间有血泪,身上的衣裳红得像是血。
我也支撑不住,瘫在地上,望着他张了张唇。
「你看,这样像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。能再见到你真好。早知道我当初许愿……」
算了,不去许愿或者讲完愿望又有什么差别?帝王的决定,是这点微末之事可以轻易动摇的吗?
我笑得扯动伤口,任由泪水模糊下来。
一片白光中,他双臂支撑着朝我爬近,嗓音微弱地喊娘子。
一旁的几人不忍再看,转身搜罗宫殿。
他握住我努力伸出的一只手掌,缓缓十指相扣,久未开口的嗓音努力把话说得连贯,声声像泣血,「等我……说好了的,无论你在哪儿,我都会找到你的。」
我露出最后一个笑容,拒绝了他,「阿昭,好好地活下去。」
「不要为了拆散我们的坏人而惩罚自己。」
「我相信你,也会等着你……我爱你。」
11
眼前一黑,我仿佛被挤出那段记忆,一切如烟散去。
再睁开眼,宋尽昭正一转不转地望着我,眼眶泛了红。
他推近轮椅,靠近我耳畔轻笑一声,幽幽问:「想起来了?」
「看到他是怎么拆散我们的了吧?我……又是怎么失去双腿的?」
心头五味纷杂,我「嗯」了声,低下头,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好。
三百年前,刻骨铭心的前世,情定当时,爱恨纠葛。
阿昭……
宋尽昭为了这份情意,魂魄留在地府,不轮回不转世,只为了找到我。三百年,足够他怨气横生,化作厉鬼。可他的身姿容色一如既往,惹得人移不开眼。
宋尽昭依旧维持着那副断了腿的模样。
「能站起来吗?」心口揪了下,我低声问。
他沉默了一瞬,唇角上扬着轻叹口气,「不这样的话,怎么才能让你多看我一眼呢?哪怕只是怜惜我……」
他蹙着眉,面上我见犹怜,伸手要牵我。
我往后稍微退了一小步,避开了。
「怎么样,我才能离开这里?」
他怔了怔,似乎是没想到我想起那一世记忆后,第一反应不是同他温情,却是回到现实世界。
我不忍去看他,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问:「我要怎么做才能送你转世?前世今生……本就是不同的。倘若你早些来,早些告诉我这些过去,或许……可是,我们如今阴阳两隔。」
「宋尽昭,不要再耽搁下去了。」
沉默良久,宋尽昭合上眼,脊背更往后贴上椅背,整个人倦怠极了。
「这三百年,我也在奈何桥边等到过你两次。你总是心善,哪怕畏惧我身旁的业火,也耐心地听我讲完这一切。你当个故事听了,便安慰我,都做鬼了还顾忌那么多干嘛?你教我要坚定,要勇敢,要守得住自己的心。」
「于是我便飞蛾扑火,不死心地闯阳间。我见过你数次转世,甚至也撞见过费禛又同你纠缠一起。那时我没能耐,只能被捆回地府。可如今,我好不容易来到你身边留下,甚至你终于想起了那一世的回忆。」
「如今却是白费功夫……娘子,我错了吗?」他微垂着头,表情晦暗不明。
庭院内风声乍起,沙沙作响。
我一时间不忍说出答案,闭上眼,长叹了口气。
脑海中却浮现出一袭红衣的小公子,当初那般恩爱两不疑,回忆中的点点滴滴。临死前,牵住的那只温凉瘦削的手,一心感不到痛楚,只希望他能好好活着。
一切一切的回忆。
再又是,这一世的初遇,他狠戾、妒忌,藏不住满心怨怼,死死掐在我脖颈上的那双手。冷如寒冰,早就没有了人的温度。
我的阿昭,早就死在了那一世。
转世后的人,大抵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了。
宋尽昭心里了然,颤着手叩了叩木椅的把手,身旁隐约浮现出另一个男人的身形,是那时模样的帝王费禛。
「杀了我,你就能和费禛相伴余生,平平安安地脱离开我。」
我于心不忍,当着前世费禛的模样,去杀宋尽昭,太过杀人诛心。
费禛称之为宋尽昭的死敌,也不为过。
宋尽昭低声叹着,起身靠近我,将那把沾血的匕首放在我手心。
「不……我不愿意这样羞辱你。」我想丢掉匕首。
「可是你不愿意选择我。」他说。
我紧闭上眼,「阿昭……会疼吗?」
宋尽昭笑得很淡,面色苍白。
他紧握着我发抖的手,将刀尖对准他的胸口,缓缓扎入。
「看着你,就不疼了。」宋尽昭面上勾勒出一个乖戾的笑意。
再说了——
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病弱被动、干干净净的小公子了。
12
出梦,醒来后。
阿婆嘟囔着推我走,「快滚吧快滚。早知道你是个这样的女娃娃,害惨了他!」
我一言不发,默默离开往回走。
伸手摸了摸喉结那片,一点都不痛了,也说不出话来了。
脖子上戴的那块观音玉,在指尖无意拨弄中,掉落在地面上,碎成一块块。
宋尽昭走了,我也用不到了。
坐回车的副座上,费禛正闭目养神,眉间微蹙着,心里也像是不安宁。
我一时间也不清楚怎么面对他。
好在他醒来后,也只是耐心安抚、开解我的情绪,并未追问过多细节。
我们早就计划好了结婚的事宜和时间,经过此事,他反而更快地提升了日程。
「我想和你早日完婚。」
深夜,我犹豫纠结到睡不着觉,站在天台,望着窗外一片夜色。
恍惚地点了一支烟,打火机的火苗却差点灼到指尖。
「阿昭……」我喃喃出声。
背后忽然被人抱住,「在想什么呢?」
是费禛。
我们有身高差,他就轻轻用下巴伏在我的发顶,胡乱蹭了蹭。
我叹了口气,「没什么。」说着就要掐掉烟。
毕竟,生活总要过下去的。
费禛轻笑了声儿,抢过我指间的烟,深吸了一口。
我率先回卧室时,隐约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轻咳声,又是一句模糊的「还是吸不惯这东西啊。」
隐隐约约,我虽然有些疑心,但结婚的琐事一忙起来,就抛到了脑后。
13
忙忙碌碌到最后,我们也没请多少人,只有关系近的亲朋好友,费禛那边儿父母早亡,来的人更是少。
结婚这天,日光甚好。
当晚,我望见他系上的那条红色领带,心口一颤,咬了咬唇,却鬼使神差的开口:「其实……这领带还挺好看的。」
这是我妈挑的,说是大好日子,沾点喜气。总不能两人都是一身白。
费禛动作一顿,修长的指扯了扯那条红色领带,忽而垂睫笑了,「我原先不喜欢,现在一看,倒是觉得也不错。」
我心虚得很,一看到红色就想起宋尽昭,赶紧转移了话题。
「好累,有点困。」
他笑笑,伸手关掉卧室的灯,只留了一盏床头灯。
他的面色隐在黑暗中,有些模糊不清,只隐约看得到笑意。
我咬咬唇,深呼一口气。
在这之前一直拒绝婚前过分亲密,现在一切尘埃落定,我只好赶鸭子上架。
换下白色婚纱,我支支吾吾,羞地缩进被窝。
「不要紧张……娘子。」他冷不丁这样逗我。
我浑身打了个颤,伸手扭了下他胳膊,「别这样称呼。」
他眨眨眼,将我搂进怀中,坏心眼儿地继续招惹人。
一声一声娘子,老婆,各色花样的称呼唤了一遍。
我打消了疑心,夜深后,窝在他怀中,酣然入睡。
「费禛」伸手替我捋了捋凌乱的额发,轻笑着低叹一口气哦,眸光丝毫不舍得离开。
「真是不乖。」
几句低喃声飘荡过耳边,我昏昏沉在睡眠中,完美错过真相。
「娘子,无论你在哪儿,我都会找到你。留在你身边,哪怕是附身他人,处处模仿,伪装一生。」
至于前世仇敌,有仇报仇,有怨报怨,不是应该的吗?
当初梦境也只是设了个局,宋尽昭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病弱被动、干干净净的小公子了。
他笑着,搂得怀中人越发紧,心间甜蜜的叹气。
「娘子不乖,那他就装得乖点,再乖点,好留在她身边。」
「早在这之前就说好了的,不许反悔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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