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生嗜八法颇亦厌拘牵论何绍基书学观中的
清何绍基小楷扇面16.5cm×49.5cm
无锡博物院藏
“蝯翁睥睨慎翁狂,黑女文公费品量”,启功在其论书绝句中认为“即以蝯翁功力之深,所见临黑女志虽异常肖似,顾自运之迹,竟无复黑女面目,亦足见其难学矣。”何绍基作为晚清书坛领军人物,其所处的年代正值清代学术极盛之时,如:
训诂考据成为研究学问的不二法门,文字、金石及音韵等专门学科获得突破性进展,在推动整个学术思想界风气转变的同时,对书法界也产生了决定性影响,直接导致了碑学理论的确立和碑派书风的形成。
此时何绍基一方面接受来自业师阮芸台尚碑的新思潮,溯源篆分;另一方面继承流传千年的帖派一路,其所临《怀仁集圣教序》,深得山阴三昧。在新兴的尚碑风气不断冲击下,又根植传统帖派一路经典,其书法熔篆分之意铸于真、行、草三体中,形成自己独特的风貌并在临摹与自运的问题上独具慧眼,形成别具一格的创作观念。
何绍基南荣西枝七言联
cm×31cm×2湖南省博物馆藏
早年的何绍基“楷书宗兰台道因碑,行书宗鲁公争座位帖裴将军诗”,其父何凌汉偏好欧阳询,年幼的何绍基秉承家学,耳濡目染。这一时期在家庭环境的熏陶下亦步亦趋跟随其父临习欧阳询,并对颜真卿也有所涉猎:“余少年亦习摹勒,彼时习平原书,所勾勒者即尽与平原近。”后随其父迁居北京,中年之时,拜在阮元门下,始研《说文解字》;与前辈程恩泽、包世臣、吴荣光,同辈龚自珍、魏源、曾国藩治学谈艺。其中何子贞在谈诗学艺上与曾国藩极为契合,《曾文正家书》中云:“子贞之学,长于五事。一曰仪礼精,二曰汉书熟,三曰说文精,四曰各体诗好,五曰字好。”这一时期,他的视野逐渐宽阔,于仪礼、汉书、诗文无不精;书法上从篆分入手,遍临北碑,尤好黑女志;于唐尤宗兰台《道因碑》、北海《麓山寺》;并胎息传统帖派一路,融会贯通,遂臻沉着之境。晚年蝯翁罢官教书于泺源书院,广摹周金,专习八分,取其神意,融入行楷,乃自成家。梳理蝯翁的书学历程,其书学观念在中年逐渐形成,至老臻于完善。蝯翁于临摹用功尤深,各碑各帖临写数遍逾至百通,乃有天仙化人之妙。
何绍基南荣西枝七言联
cm×31cm×2湖南省博物馆藏
偶得《黑女志》,自得此帖后,“是本无日不在箧中也”。行路在外亦寂坐欣赏;每一临写时,“必回腕高悬,通身力到,方能成字,约不及半,汗浃衣襦矣”。屏息凝神临摹此志时,力从臂灌至全身;临至中途,汗流浃背。又有诗云:“午窗描取一两幅,夜睡摹想画破衾。”由此揆之,他对此志格外用功,并认为在其所购藏、临摹的众多北碑之中,遒厚精古之意未有能与此并肩者。究其原因,是其尤好《黑女志》中的“篆分遗意”。从其自身的书学观念来看,他对于暗含篆分遗意的法书碑刻无不推重,带着独特的“篆分”视角,冲破了碑、帖二宗之藩篱。因此在临摹时包含着大量的“创作”,即以八分之意来临写各帖。在《跋褚临兰亭拓本》中对《兰亭》大有褒奖:
右军行草书,全是章草笔意,其写《兰亭》,乃其得意笔,尤当深备八分气度。初唐诸公临本,皆窥此意,故茂逸超迈之神,如出一辙。
对于《兰亭》,蝯翁认为此帖茂逸超迈的神气是由于八分气度的存在。在取法上,何氏并没有落入碑派窠臼,于南帖中暗含篆分之意的书作也有所涉及。基于此,在何绍基的书学观中,首要因素即书作中要暗含篆分之意;带着这种意识去临摹,就打破了门派间的束缚,广临大量北碑与南帖,可谓又是一种创造式的临摹。
何绍基太上黄庭内景玉经
25cm×13.5cm湖南省博物馆藏
“吾臂如生驹,未肯就羁勒”当蝯翁逐渐融会百家之际,我书我法的意识开始在他心中萌生。先来看他对王献之的认识:“天分超逸,不就绳矩”“子敬《洛神赋》,用笔横逸疏宕,欲出父书之外,颇见本色”。大令在其父的基础上生发出“一笔书”,尤火箸画灰,连绵不绝,开后来法门颇多。何绍基推举的正是这种独创力量与生发精神,不落前人窠臼,终成一家之面目。逮至唐代的颜鲁公与李北海,“窃谓两公书律,皆根矩篆分,渊源河北,绝不依傍山阴”,两公摆脱逸少拘束,各自成家。这种不沿祖法的开创意识,正如诗中所说“雄视百代惟两君,目中固无王右军”,此光芒四射的万丈豪情、睥睨前哲的勇敢胆识在蝯翁心中落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。同时,他清醒地认识到紧紧跟随前贤脚步的后果:“至习颜书者,尤先习其庄楷,若骤摹是帖,即堕入恶道矣。”“恶道”一词,足见蝯翁对临摹只临形似、不求神气做法的深恶痛绝。同时,他对欧阳兰台颇为看重:“兰台善承家法,又沉浸隶古,厚劲坚凝,遂成本家极笔。”在其父的律绳下,欧阳通险劲之处突破乃翁为何绍基所称赞;无独有偶,有唐一代恪守山阴之规约,至李隆基《石台孝经》一出,“山阴窠臼得扫荡,艺海颓波凭主持。”他颇有见地将其视为对旧法的一种突破,虽其艺术成就不高,但这种勇于冲破藩篱的精神为蝯翁所认可。于宋代具有革新精神的东坡与涪翁,何绍基同样给予褒扬:“东坡、山谷亦自用其才,不遵轨辙。”
清何绍基《累叶》隶书卷局部
辽宁省博物馆藏
由此揆之,何绍基在临摹时于形似不做过分追求,而是每临一碑一帖,如霋岳老人言:
或取其神,或取其韵,或取其度,或取其势,或取其用笔,或取其行气,或取其结构分布。当其有所取,则临写时之精神,专注于某一端。
早岁恪守家学,累至中年视域逐渐宽阔,交游圈不断扩大,眼界大开,接受来自老师、同辈、学生等各方面的影响甚夥;同时博洽多闻,精于小学,著《说文段注驳正》。与同辈游山玩水、摩挲法书碑刻;孜孜不倦地追求上乘石刻拓本,夜中冒雪上山手拓《瘗鹤铭》。这一时期,在临摹范本时,咀嚼再三,掺进自我的体认,各取一端之精,以达到自出机杼的效果。如此一来,古迹范本之精髓全为何氏所用,渐渐于范本中饶有所得。
宋黄庭坚廉颇蔺相如列传局部
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
在自运创作时,蝯翁胸中特有千万范本之形神变化,纯以神行,精奇奥古,机趣横溢。晚年罢官讲学于泺源书院,专习八分书,隶课无间断;而于《礼器》《张迁》两碑用功尤深,日近百通。临习汉隶至勤,腕和雍雅,这时的临摹已全是求八分之意、东汉风度;甚至说是一种自运:于《张迁》中自求其气度之广博;《礼器》中自求其腕臂之空灵;《衡方》中自求其结构之宽绰。蝯翁在两汉石刻的滋养下,逐渐将这种方法纳入楷、行诸体之中。“楷法则由北朝求篆分入真楷之绪”,楷书神合气厚,小楷尤为精湛,乃神乎其技。
行体尤于恣肆中见逸气,往往一行之中,忽而似壮士斗力,筋骨涌现;忽又如衔杯勒马,意态超然。非精究四体熟谙八法,无以领其妙也。
行书意态超然,纵横欹侧。楷、行两体深入鲁公之室以至其极,而后将篆分用笔的特点引入其中,一变鲁公之面目,参以书写北碑之法,下笔沉重,蹈乎规矩之中而神态逸出于鲁公之外渐具己意。然道州并不止于此,“终日蟠蛇龙,何曾入规式?”适胸中范本规矩累积颇多,而又希冀能驰骋规矩之外,蝯翁始化规约以成己之“规式”,篆分之意郁郁芊芊出于笔墨之中:“自矜纵轶越规绳,未免欹斜到脚踝。”清代中晚期,在阮元领导下,士大夫阶层接受了其将书法分为南北两派的观点。在阮元的耳提面命下,何绍基提倡北碑中的“篆分遗意”,以此来标榜自己的临摹观,此时的审美趋向已从华丽柔美的风格转而提倡阳刚朴实。何绍基对暗含“丈夫气”、体势雄强的书法仰慕至极,对于欧阳父子、颜真卿书法的临摹更是用功尤深。在业师及社会风尚的影响之外,何氏身旁亦有着推崇尚碑书风的好友、热衷收藏的金石学家,如包世臣、吴荣光、张琦等人。上述因素对于绍基形成“篆分之意”的临摹观大有帮助。在此基础上,何绍基在自运创作时才能纯以神行,纵轶规矩游于法度之外。
宋黄庭坚廉颇蔺相如列传局部
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
“平生嗜八法,颇亦厌拘牵”。此句正是对何绍基临摹与自运观的观照。在追求篆分意度的基础上,于大量范本中汲取各家之长,取其结构或笔法、神气或韵律、气势或分布。逮至上述根基稳固之后,追溯至自运之中,以神行之;于各体参入根植已久的篆分之意,熔铸三代两汉鼎彝金石,渐入臻境。而后纵轶矩矱之外,如烘炉冶物,气焰照空,终成一家之面目。自何绍基之后,碑派审美原则在各领域全面落实,实开光宣以来书派。何绍基的临摹与自运观,开赵之谦、康有为、沈曾植等人之先河。通过对何绍基的临摹与自运观的考察,使我们对他在这两方面做出的实践与探索更为明晰,对我们在处理传统资源与现代资源的问题时将大有裨益。
(摘自荣宝斋《艺术品》,作者:谭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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